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性说 宋 · 郭雍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○八
孟子言性善,荀子言性恶,扬子言性善恶混,至韩子以谓性有上中下三品。三子各得其一,皆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,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。论性至韩子可谓无以加矣,而后世之论纷纷未已,何哉?盖舍孟子之外,诸子皆未知性。天下失性多矣,荀、扬以来无明之者,是以后世无复知孔孟之道。且性之本一,而所以言性者有二,有所谓性善,有所谓善恶,此二也。言性善者如《易》言继道之善、易简之善,盖无恶与之为对,此性之天也。荀、扬不知此,故区区于善恶之辩,则孟氏之所谓性者,已转而之他矣,又乌可同日而语哉!是必得孔子、子思之意而后孟氏之说可明。苟滞于荀、扬之论,其极不过韩愈氏而止耳。观荀卿之言曰「其善者伪」,又曰「礼义者生于圣人之伪」。夫以善为伪,以圣人为伪,则学道者于善不必为矣。又以性为恶,是使人进退无据,姑守性恶而已。说者谓卿为欲黜嗜欲求善良,观卿之言,几何不使人进于恶乎?夫君子小人,诚伪之间而已,既曰圣人,安得有伪哉!是卿非独不知性,亦未知圣人诚伪之说也。如卿固不必深怪,扬雄著书立言,最为尊信孟氏,及其言性,犹以孟子之道配荀卿而言之。观此然后知性之果难言也,可胜叹哉!告子谓人性无分于善不善,正雄善恶混之说,其失孟子之旨远矣。韩子以三品之性贯三子于中而以孔子为上下,其言顾不美哉,此特公都子问或人可以为善,可以为不善,有性善有性不善之说。其于孟氏,终不得其门而入矣,是焉得为知性者邪?《孟子》曰「知其性则知天矣」,此孟氏言性善之本意。彼区区于善恶之间者,由孟氏观之,不几于陋乎?故愚谓人之学自性始,性之失自荀卿始,卿为乱世之罪人。扬也韩也,不知尊孟氏而辟之,反驾其说以惑后世,而欲自比孟子,亦云过矣。
按:《文章类选》卷九,明初刻本。
庸言(一六) 南宋 · 杨万里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三八、《诚斋集》卷九四
杨子曰:二程子之学,以仁为觉,以敬为守,以中为居,以诚为归,以致知为入,以明道不计功为用。而韩子曰「轲死不得其传」,其真不得其传耶?其真不见其传耶?
杨子曰:天下有至乐,不笙磬而雅,不刍豢而腴,不曲蘖而酣。君子趋焉,众人去焉,是未可以语夫俗也。颜子不以一瓢易五鼎,乃在于不远复之一爻。扬子云不以饿显易禄隐,乃在于《太玄》之一书。其可乐者安在哉?使其有可乐,必有以易其乐。
杨子曰:公都子之问孟子,其性之说有三。告子曰性无善,无不善,此释氏之论也。或曰性可以为善,可以为不善,此扬雄氏之论也。或曰有性善,有性不善,此韩愈氏之论也。孟子之时已有三家者流之说矣。言性者不入于释,必入于扬,不入于扬,必入于韩,此三家者流之所知也。不入于孟而入于公都,岂三家者流之所知也杨子曰:画衣冠之法,至三代则疏(《禹贡》之法,至商则密。)。
杨子曰:圣人之道犹天也,一目仰之与万目仰之,见之者孰大;圣人之经犹的也,一人射之与百人射之,中之者孰多?
杨子曰:以礼制俗古也,以俗制礼古乎哉!汉武帝招儒生,集方士,杂议博采,制作之劳终身不离于稽古,而礼文之事终身不离于世俗。去委巷而之委巷,何也?以礼制俗,以俗制礼之异也。
或曰:「孟子答公都子之问性,曰情,曰心,曰才,何也」?杨子曰:「安之之谓情,发之之谓心,能之之谓才,三者一性之妙用也,三者毁无以见性」。
杨子曰:法无不良,良而变则弊者起。法无难复,复而摇则良者迁。
杨子曰:人之于善,最患于贱其所已得而贵其所未得。未得之患得之,既得之患不得之,贵与贱之心相为循环,非终其身循环其已乎?
杨子曰:夜气,气之归根也。平旦之气,气之将春也。自此以往,其微绪千万,而其大变有五。然于五大变之中,其存者二,其居存亡之间者一,其亡者二。曰夜气,曰平旦之气,曰旦昼之所为,曰梏之反覆,曰违禽兽不远。二者存,吾徒可以自贺。一者居存亡之间,吾徒可以自警。二者之亡,吾徒可不大惧哉!
杨子曰:欲善易,信善难,故可欲之善,不如有诸己之信,且何必二帝三王之善?欲之而不信之之为不可也。匹夫之言,非圣人之言,然有能信之者可以王天下,故高祖之开基,信三老仁义之一言也。异端之学,非大经之学,然有能信之者可以治天下,故孝文之致平,信黄老清净之一言也。不然,前尧后舜,左周右孔,日陈于前,朝闻之,夕弃之。
杨子曰:尧舜之允执厥中,与求鸡犬之放同一警。孟子之免乡人,与耻指屈之疾同一愤。
杨子曰:古人之言意愈切者辞愈缓,孟子告齐宣王,当其责王臣之友,不知其责士师,当其责士师,不知其责王。
问孔孟行事不同 南宋 · 杨万里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四五、《诚斋策问》卷下
伯禹之拜昌言,周公之礼贤士,君子以为当然,而不以为屈,是何耶?盖以时方清明,人皆我知,何必高自标致?则持谦挟恭,在伯禹、周公诚有不得不然耳。伊尹之轻驷马,伯夷之崇高节,君子以为当然,而不以为傲,是何耶?盖以时方昏乱,人不我知,又岂可愿而无立?则抚志立身,在伊尹、伯夷诚有不得不然耳。藉此以论孔孟,则知明策之所谓不同者,非固不同也,亦有不得不然耳。何以言之?圣人之道本无二致,其所以或抑而自下,或扬而自高者,岂有他哉,亦当其时之何如耳。故时当治平,道术已行,则圣人于此固无俟于高言大论;苟为反是,则人望而畏之者多矣,又何足以行吾之道耶?此伯禹所以遇虞朝之隆而拜昌言,周公所以遇周家之盛而礼贤士者,夫岂所无自而然哉?及其时适纷扰,道术不明,则圣人于此固不容于屈身贬己;苟为反是,则人狎而玩之者多矣,亦何足以行吾之道耶?此伊尹遇夏桀之季所以轻驷马,伯夷遇商辛之际所以崇高节者,亦岂无自而然欤?苟明乎此,则孔孟之道可端拜而议矣。且孔子生于西周之末,虽未可以望伯夷虞廷之隆,姬公周室之盛,然而三纲犹未尽沦,五常犹未尽斁,周王犹有号令也,诸侯犹或戴周也。当是时,道术可谓尚明矣,故如太宰则知其圣,又如达巷党人则知其大。盖人知之者既已如此,则为夫子者又何必扬己取名?是以于南子则亦见,于仁圣则不居,于昭公知礼之答虽为君讳,亦在所不辩。岂非以其道术尚明,茍欲行道,则固无俟于高言大论者乎?孟子生于战国之际,虽不至于伊尹夏桀之季,伯夷商纣之末,然而三纲已尽沦,五常已尽斁,上之所取者无非权谋也,下之所遵者无非纵横也。当是时,道术可谓不明矣,故如臧仓者,则谮其后丧踰前丧,又如公都子者,则疑其与章子游。盖人不知者既已如此,则为孟子者又安得不自信其道?是以于诸侯则不见,于三圣则自谓其欲承,于齐宋馈金之问则又辩其当受与不当受,而皆以为是,岂非以其道术不明,茍欲行道,则固不容于屈身贬己者乎?虽然,以孔子之不为高言大论,然则见南子与不居其圣,答昭公之非礼而引过自咎,在孔子之时,又岂得不若是者耶?以孟子之不为屈身贬己,然则不见诸侯,以自谓承三圣,答馈金之问而辩其皆是,在孟子之时,又岂得不若是者耶?由此言之,则孔孟之所以或抑或扬者,亦各因其时而已,又岂有不同者哉!譬之能治疾者,或补或下,虽则不同,要之同其虚实,而所以愈疾则一;善理财者,或与或取,虽则不同,而所以生财则一。论至于此,则孔孟之道,吾见其一,而不见其殊。然则天下后世皆曰孔孟,而未尝疑其道之异者,呜呼,是岂私孔孟者也?
上苏子瞻学士书 北宋 · 毕仲游
出处:全宋文卷二三九四、《西台集》卷八、《容斋四笔》卷一、《宋史》卷二八一《毕仲游传》、《少微通鉴续编节要》卷八、《宋元通鉴》卷四○、《东坡事实》卷八、赵宋五太后临朝事实
某闻天之生物,为类不同,皆曰有材。材者,可用之具也。万物之材有馀于用,而人之材则病于不足,何耶?非以材命人者有变于万物也。盖物之材众矣,而司于耳目之前;人之材难矣,而取于心术之内。此有馀、不足,理之固然者。既相倍蓰而不齐,又况天下之材自斗于无用之地而无已,则不足之患乃其招尔。今夫象、犀、虎、豹、雕、鹯、杞、梓、芝、菌之产,嘉禽、文兽、英草、异木,万物之材最者,虽群游于江海,穴于山泽,杂出于山野,而抟之于虚空,不相病也。若人则不然,无用者有用之所讳,大才者小才之所攘。以无讳有,以小疾大,则士欲自效者固已不幸,而况相分相弃,相败相死,则是受才于天地者虽与万物同,而处才于人者固与万物异,此其所以不足也。伏惟阁下聪明智敏出于众人所不意,而进退操舍深得才士之心。凡洁身治官,孤特守义,可以自效者,虽强力不能攘;而因虚求实,抱伪贾真,以自鬻于左右者,虽利口不能进。故九州之吏摄衣冠,怀诗书,合杂并进,十百为群,愿望见颜色而受咳唾之音,日夜皆是。然则人物常理,有馀不足固然,与讳疾攘之情,亦有闻于左右乎?孔子曰:「吾之于人也,谁毁谁誉?如有所誉者,其有所试矣」。毁誉虽均也,知名而誉之则喜者深,知名而毁之则怨者毒。常人所誉未闻于一堂之上,而知名者已诵于一乡之中;常人所毁未传于一乡之中,而知名者已薄于四境之外。故名士之于言,不可不惜也。昔者公都子问孟轲曰:「外人皆称夫子好辨」?孟子曰:「予岂好辨哉?予不得已也」。孔子曰:「天何言哉!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」。夫以孟轲之贤,孔子之圣,言奚所不可?然孟轲不得已而后辨,孔子或欲无言,则是名益美者言益难,德愈盛者言愈约。非徒辞喜而避怨也,古人所以精谋极虑,固功业而养寿命者,未尝不出乎此。足下天资甚美,喜善疾恶。自立朝以来,祸福利害系身者未尝及言;而言之所及,莫非人事之大体,则亦无可加矣。然某犹以为告者,非言有所未至也,愿足下直惜其言尔。夫言语之累,不特出口者为言,形于诗歌者亦言,赞于赋颂者亦言,托于碑铭者亦言,著于序记者亦言。足下读书学礼,凡朝廷论议,宾客应对,必思其当而后发,则岂至以口得罪于人哉?而又何所惜耶?所可惜者,足下知畏于口,而未畏于文。夫人文字虽无有是非之辞,而亦有不免是非者。是其所是,则见是者喜;非其所非,则蒙非者怨。喜者未能济君之谋,而怨者或已败君之事。何则?济之难而败之易也。语曰:「听于虚室,如有声;视于虚室,如有形」。今天下论君之文如孙膑之用兵,扁鹊之医疾,固所指名者矣。虽无是非之言,犹有是非之疑,又况其有耶?则夫诗歌、赋颂、碑铭、序记者,异而不可同者众也。今天子明圣,方内宴然。足下职非御史,官非谏臣,不能安其身与其众自乐于太平,而非人所未非,是人所未是,危身触讳,以救是非之事,殆犹抱石而救溺也。以足下之天资,挟所有之材学,苟安其身,苟信其众,何为而不成?辅君泽民,何为而不至?排患折难,何为而不能?苟身未安,苟众未信,则虽有子贡之智,虞卿之辨,仇牧之勇,庸能有济于是非耶?诗云:「趯趯毚兔,遇犬获之」。「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」。今某见其文而知其德,论其德而戒其言,以是而忖度足下,其亦然欤?此所谓相知而相告者也,惟加意幸甚。
与张敬夫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八二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三一、《经济文衡》后集卷一六
伯恭想时时相见,欲作书不暇,告为致意。向得渠两书,似日前只向博杂处用功,却于要约处不曾子细研究,病痛颇多。不知近日复如何?大抵博杂极害事,如《阃范》之作,指意极佳,然读书只如此,亦有何意味耶?先达所以深惩玩物丧志之弊者,正为是耳。范醇夫一生作此等功夫,想见将圣贤之言都只忙中草草看过,抄节一番,便是事了,元不曾子细玩味。所以从二先生许久,见处全不精明,是岂不可戒也耶!渠又为留意科举文字之久,出入苏氏父子波澜,新巧之外更求新巧,坏了心路,遂一向不以苏学为非,左遮右拦,阳挤阴助,此尤使人不满意。向虽以书极论之,亦未知果以为然否。近读《孟子》,至答公都子好辨一章,三复之馀,废书太息。只为见得天理忒㬠分明,便自然如此住不得。若见不到此,又如何强得也?然圣贤奉行天讨,却自有个不易之理,故曰能言距杨墨者,圣人之徒也。此便与《春秋》讨乱臣贼子之意一般。旧来读过亦不觉,近乃识之耳。不审老兄以为如何?
答吕伯恭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八七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三三、《翰墨大全》辛集卷三、《古文渊鉴》卷六○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四九、五一
窃承进学之意甚笃,深所望于左右。至于见属过勤,则非区区浅陋所堪。然不敢不竭所闻,以塞厚意。熹旧读程子之书有年矣,而不得其要。比因讲究《中庸》首章之指,乃知所谓「涵养须用敬,进学则在致知」者,两言虽约,其实入德之门无踰于此。方窃洗心以事斯语,而未有得也,不敢自外,辄以为献。以左右之明,尊而行之,不为异端荒虚浮诞之谈所迁惑,不为世俗卑近苟简之论所拘牵,加以岁月,久而不舍,窃意其将高明光大,不可量矣。承喻所疑,为赐甚厚。所未安者,别纸求教。然其大概,则有可以一言举者。其病在乎略知道体之浑然无所不具,而不知浑然无所不具之中,精粗本末、宾主内外盖有不可以豪发差者,是以其言常喜合而恶离,却不知虽文理密察,缕析豪分而初不害乎其本体之浑然也。往年见汪丈举张子韶语明道至诚无内外之句,以为「至诚」二字有病,不若只下个「中」字。大抵近世一种似是而非之说,皆是此个意见,惟恐说得不鹘突,真是谩人自谩,误人自误。士大夫无意于学,则恬不知觉;有志于学,则必入于此,此熹之所以深忧永叹,不量轻弱而极力以排之。虽以得罪于当世,而不敢辞也。注中改字,两说皆有之。盖其初正是失于契勘凡例,后来却因汪丈之说,更欲正名,以破其惑耳。然谓之因激增怒则不可。且如孟子平时论杨墨,亦平平耳。及公都子一为好辩之问,则遂极言之,以至于禽兽。盖彼之惑既愈深,则此之辩当愈力。其禽纵低昂,自有准则,盖亦不期然而然。然禽兽之云,乃其分内,非因激而增之也。来教又谓吾道无对,不当与世俗较胜负,此说美则美矣,而亦非鄙意之所安也。夫道固无对者也,然其中却著不得许多异端邪说,直须一一剔拨出后,方晓然见得个精明纯粹底无对之道。若和泥合水,便只著个「无对」包了,窃恐此无对中却多藏得病痛也。孟子言杨墨之道不熄,孔子之道不著,而《大易》于君子小人之际,其较量胜负,尤为详密,岂其未知无对之道邪?盖无对之中,有阴则有阳,有善则有恶,阳消则阴长,君子进则小人退,循环无穷,而初不害其为无对也。况熹前说已自云,「非欲较两家已往之胜负,乃欲审学者今日趣向之邪正」,此意尤分明也。康节所著《渔樵对问》,论天地自相依附,形有涯而气无涯,极有条理。当时想是如此说,故伊川然之。今欲分明,即更注此段于其下,如何?科举之教无益,诚如所喻。然谓欲以此致学者而告语之,是乃释氏所谓「先以欲勾牵,后令入佛智」者,无乃枉寻直尺之甚,尤非浅陋之所敢闻也。伊川学制固不必一二以循其迹,然郡学以私试分数较计餔啜,尤为猥屑,似亦当罢之。若新除已下,则上说下教,使先生之说不遂终废于时,乃吾伯恭之责,又不特施于一州而已也。
答胡伯逢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三一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六
《知言》之书,用意深远,析理精微,岂末学所敢轻议?向辄疑之,自知已犯不韪之罪矣。兹承诲喻,尤切愧悚。但鄙意终有未释然者。知行先后,已具所答晦叔书中,其说详矣。乞试取观,可见得失也。至于性无善恶之说,则前后论辨不为不详。近又有一书与广仲丈论此,尤详于前(因龟山《中庸》首章而发,及引《易传》《大有》卦及《遗书》第二十二卷者。)。此外盖已无复可言者矣。然既蒙垂谕,反复思之,似亦尚有一说,今请言之。盖孟子所谓「性善」者,以其本体言之,仁、义、礼、智之未发者是也(程子曰「『止于至善』,『不明乎善』,此言善者,义理之精微,无可得而名,姑以『至善』目之」是也。又曰「人之生也,其本真而静。其未发也,五性具焉,曰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。」)。所谓「可以为善」者,以其用处言之,四端之情发而中节者是也(程子曰「『继之者善』,此言善却言得轻。但谓继斯道者莫非善也,不可谓恶」是也。)。盖性之与情虽有未发已发之不同,然其所谓善者则血脉贯通,初未尝有不同也(程子曰:「喜怒哀乐未发,何尝不善?发而中节,则无往而不善」是也。)。此孟子道性善之本意,伊洛诸君子之所传而未之有改者也。《知言》固非以性为不善者,窃原其意,盖欲极其高远以言性,而不知名言之失反陷性于摇荡恣睢、驳杂不纯之地也(所谓极其高远以言性者,以性为未发,以善为已发,而惟恐夫已发者之混夫未发者也。所谓名言之失者,不察乎至善之本然,而槩谓善为已发也。所谓反陷性于摇荡恣睢、驳杂不纯之地者,既于未发之前除却「善」字,即此「性」字便无著实道理,只成一个空虚底物,随善随恶,无所不为。所以有「发而中节,然后为善;发不中节,然后为恶」之说。又有「好恶性也,君子好恶以道,小人好恶以己」之说。是皆公都子所问,告子所言,而孟子所辟者,已非所以言性矣。又其甚者,至谓天理人欲同体异用,则是谓本性之中已有此人欲也。尤为害理,不可不察。)。窃意此等偶出于前辈一时之言,非其终身所守,不可易之定论。今既未敢遽改,则与其争之而愈失圣贤之意、违义理之实,似不若存而不论之为愈也。知仁之说,亦已累辨之矣。大抵如尊兄之说,则所以知之者甚难而未必是,而又以知仁、为仁为两事也(所谓观过知仁,因过而观,因观而知,然后即夫知者而谓之仁,其求之也崎岖切促,不胜其劳,而其所谓仁者,乃智之端也,非仁之体也。且虽如此,而亦旷然未有可行之实,又须别求为仁之方,然后可以守之。此所谓知之甚难而未必是,又以知与为为两事者也。)。如熹之言,则所以知之者虽浅而便可行,而又以知仁、为仁为一事也(以名义言之,仁特爱之未发者而已。程子所谓「仁,性也;爱,情也」,又谓「仁,性也;孝弟,用也」,此可见矣。其所谓「岂可专以爱为仁」者,特谓不可指情为性耳,非谓仁之与爱了无交涉,如天地冠屦之不相近也。而或者因此求之太过,便作无限玄妙奇特商量。此所以求之愈工而失之愈远。如或以觉言仁,是以知之端为仁也。或以是言仁,是以义之用为仁也。夫与其外引智之端、义之用而指以为仁之体,则孰若以爱言仁,犹不失为表里之相须而可以类求也哉?故愚谓欲求仁者,先当大概且识此名义气象之彷佛与其为之之方,然后就此悫实下功,尊闻行知以践其实,则所知愈深而所存益熟矣。此所谓知之甚浅而便可行,又以知与为为一事者也。)。不知今将从其难而二者乎?将从其易而一者乎?以此言之,则两家之得失可一言而决矣。来教又谓方论知仁,不当兼及不仁。夫观人之过而知其爱与厚者之不失为仁,则知彼忍而薄者之决不仁,如明暗黑白之相形,一举目而两得之矣。今乃以为节外生枝,则夫告往知来、举一反三、闻一知十者,皆适所以重得罪于圣人矣。窃谓此章只合依程子、尹氏之说,不须别求玄妙,反失本指也。直叙胸臆,不觉言之太繁,伏惟高明财择其中。幸甚幸甚!
答宋深之(之源)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七一
熹往者入城,幸一再见,虽人事匆匆,未得款语,然已足以自慰矣。别后不得奉问,积有驰情。兹辱惠书,获闻比日侍奉佳庆,进学有日新之功,尤以忻沃。经史诸说,足见玩理修辞之意,可为后生读书之法。属以病目,方读得一二篇,其词气深博而义理通畅,甚可喜也。异时益求胜己之友,相与讲明古人为己之学而力行之,则其所进当有不止于此者矣。三圣相授,允执厥中,与孟子所论子莫执中者文同而意异。盖精一于道心之微,则无适而非中者。其曰「允执」,则非徒然而执之矣。子莫之为执中,则其为我不敢为杨朱之深,兼爱不敢为墨翟之过,而于二者之间执其一节以为中耳。故由三圣以为中,则其中活;由子莫以为中,则其中死。中之活者,不待权而无不中;中之死者,则非学乎圣人之学不能有以权之而常适于中也。权者,权衡之权,言其可以称物之轻重而游移前却,以适于平。盖所以节量仁义之轻重而时措之,非如近世所谓将以济乎仁义之穷者也。至于孔孟言性之异,则其说又长,未易以片言质。然略而论之,则夫子杂乎气质而言之,孟子乃专言其性之理也。杂乎气质而言之,故不曰同而曰近。盖以为不能无善恶之殊,但未至如其所习之远耳。以理而言,则上帝之降衷,人心之秉彝,初岂有二理哉?但此理在人有难以指言者,故孟子之告公都子但以其才与情者明之。譬如欲观水之必清,而其源不可到,则亦观诸流之未远者,而源之必清可知矣。此二义皆圣贤所罕言者,而近世大儒如河南程先生、横渠张先生尝发明之,其说甚详。具在方册者,今仓司所印《遗书》,即程氏说,而张氏之书则蜀中自有版本,不知亦尝考之否?熹自十四五时得两家之书读之,至今四十馀年,但觉其义之深,指之远,而近世纷纷,所谓文章议论者,殆不足复过眼。信乎,孟氏以来,一人而已!然非用力之深者,亦无以信其必然也。旧尝择其言之近者别为一书,名《近思录》,今往一通。了翁《责沈》墨刻亦可见前辈师友源流,并以奉寄。幸细读之,有疑复见告也。令弟叔季《诗》、《易》之说亦甚详明,区区所望,盖不殊前之云也(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五八。又见《考亭渊源录》卷一九,《宋元学案》卷四九,《宋陈忠肃公言行录》卷一,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五九。)。
者:宋浙本作「若」。
策问(二) 南宋 · 陈渊
出处:全宋文卷三三○三、《默堂集》卷二○
昔孟子之言性,曰人之性善。荀子从而非之,曰人之性恶。扬子以人之性善,又不能无恶也,因为之言,曰善恶混。而韩子者,又以三子之言为犹有所遗,别之以三品焉,曰上焉者善,下焉者恶,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。自四子之说兴,天下之言性者纷然不一,而卒无定论。夫性者,人之所固有也,学者期复乎是而止耳,诚不可不知。而其论之不一如此,将孰从乎?彼「性恶」之说,后世莫不深罪其言之偏,而不敢正以为非;如不敢正以为非,则是以扬子、韩子之说为得,而孟子之说为未尽矣。夫孟子,百世之师也,学者所取以为标准者也。其果不能尽夫性之说,而有待于扬、韩耶?人之言曰:「扬子之言性,兼性之不正者言之,实无害于孟子之说」。然公都子之问,尝曰:「性无善,无不善」。又曰:「性可以为善,可以为不善」。又曰:「有性善,有性不善」。而孟子既辨之于其书矣,彼扬子、韩子之说,其果能外是乎?不然,则学者于此不容无说。孔子曰:「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」。或曰孔、孟之言性,一也。或又曰,不能无恶。诚有异乎,其无异乎?夫性之在人,既不可不知,宜莹其说,使无疑焉,然后反身而诚,庶乎其能尽之。今也如系风捕影,茫然失据,将以谁斯?谓宜有至当之论,以證四子之言,以发吾夫子未尽之意,此吾党群居,所宜切磨以求益者也。傥有所闻,幸相为言之,毋隐。
答朱元晦(四) 南宋 · 张栻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二五、《南轩集》卷二二、《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》卷六八
日自省中归,即闭关温绎旧学,向来所见偏处,亦渐有觉,但绝少讲论之益,无日不奉怀耳。《西铭》近日常读,理一分殊之指,龟山后书终未之得。盖斯铭之作,政为学者私胜之流昧夫天理之本然,故推明理一以极其用,而其分之殊自不可乱。盖如以民为同胞,谓尊高年为老其老,慈孤弱为幼其幼,是推其理一而其分固自在也,故曰分立而推理一,以止私胜之流,仁之方也。龟山以无事乎推为理一,引圣人「老者安之、少者怀之」为说,恐未知《西铭》推理一之指也。《阃范》之说极佳,即以语伯恭矣,只如此读过,诚可戒也。伯恭近来尽好说话,于苏氏父子亦甚知其非。向来见渠亦非助苏氏,但习熟元祐间一等长厚之论,未肯诵言排之耳,今亦颇知此为病痛矣。孟子答公都子一章,要须如此方为圣贤作用。此意某见得,但力量培植未到,要不敢不勉耳。此话到此,尤觉难说。邪论甚炽,人心消荡,一至于此,每思之不遑寝食也,奈何奈何!
制行论 宋 · 王庠
出处:全宋文卷三一二二、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一七
自古圣贤之制行,或出或处,或默或语,未始不异而亦未尝异。其所以异者,见于应时之迹;其未尝异者,本于道而已。孔子于出处语默,无一不可,学于孔子者皆本于一道。其或异者,亦倖异焉耳。观乎孔子可仕则仕,可止则止,或为木铎,或为说铃,□不答,或欲无言,其体道以应时,出处语默,曷执于一哉!颜子之步趋言辩与之同,孟子之所愿则学孔子,颜、孟之道无不同矣。然孔子称颜渊则曰「如愚」,公都子称孟子则曰「好辩」,其语默不同如此,何哉?颜子则不愿仕,孟子则千里而见王,其出处不同如此,何哉?且颜、孟之道本实一致,大抵颜子务于因时以守道之常,孟子务于行道以适时之变。彼其如愚,愚于道也,彼其不愿仕,方且在陋巷而不改其乐,非其务因时以守道者欤?彼其好辩,辩于时也,彼其千里而见王,终于为卿于齐,岂非务行道以适时之变而然欤?虽夫子言道而回亦言道,固未尝一于默也,有为邦之问,与夫孔子之言曰「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,惟我与尔有是夫」,则颜何尝不欲仕乎?其出处语默,疑异于孟子,乃所以为同欤!孟子曰:「予岂好辩哉」。实未尝辩也。与夫不见诸侯,则孟子何尝急于仕乎?其出处疑异于颜子,乃所以为同欤?然孔、颜、孟之不同者,在于因时,语其为道则一而已矣。
与周元忠书 南宋 · 陆九渊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一三四、《象山集》卷七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五八
元忠在此虽稍久,殊觉未亨通。初以春伯处相唤,继以许尉事,皆不得不应者。及相聚时,亦无汲汲如不及之意,虽云有不自安处,终未痛切。疑而后释,屯而后解,屯疑之极,必有汲汲皇皇、不敢顷刻自安之意,乃能解释。向来元忠心志专诚,故与言者必有感动,行检严整,故与处者必有绳约。年来此功寖不如旧。元忠本谓欲改其固滞介执之意,反损前日之善,而固滞介执之实,则未之有改,但换易形模,元忠自不知耳。学之不进,明之不足,暗于大端,自是己见而不闻君子之大道,固其宜也。所谕满腹之疑皆未得吐,若自是之意消,而不自安之意长,则自能尽吐其疑。及屯亨疑释,则所谓满腹者其实不多,但当其不明时,自胶固迷泥,故多事耳。相见不能决白,乃以纸笔达之,此亦自颠倒。然事又不可概论,或恐因此省悟,未可知也。「以纣为兄之子」,此是公都子引当时人言。按《史记》,微子是纣之庶兄,皆帝乙之子也。王子比干则但云是纣之亲戚,则太史公亦莫知其为谁子也。今据公都子所引文义,则是以微子启、王子比干为帝乙之弟也,纣于二人,则是为兄之子也。此是《孟子》所载,与《史记》不同处。若二疏称父子,盖伯父叔父通称父,故谓之犹子,古人则通言父子也。
贺吴荆溪被召书 宋末元初 · 欧阳守道
出处:全宋文卷八○○三、《巽斋文集》卷六
伏读邸报,冬至日天子召先生还朝,为之鼓舞踊跃。意者上心真有感于剥复之会,亟召先生,非直以先生久外而行一番礼数也。从来召命有出于常者,然其人常人也,久外之馀,假以光宠而已。若其人如范、欧阳、司马、吕诸贤,则一召之后,上深有望,下亦大有所建明。何者?贤在用不用,不在召不召,召而置之于非所用之地,如不召也。人亦在平素所植立而已,世道日污,自宰相以下,盻盻焉以用舍疏戚累其心,则正君定国于谁责而可?其在岳麓时,尝为湘士信《易》大、小畜二卦义,《小畜》止乾者巽其成,卦之主在六四;《大畜》止乾者艮其成,卦之主在上九。虽出于己见,不合先儒,然交谓《易》意似出于此。何者?《巽》之柔行巽入,不如《艮》之坚固凝重,此固名卦大小之所由分也,然而又有有位无位之不同。四居其位,而巽又阴柔,纵小有正救,乃臣事之常;上非位之所可拘,而艮又阳刚,所以动其君之敬心者于此为至。故《小畜》之四曰:「有孚,血去惕出,无咎」。非孚信其君之至,不免于伤,不免于惧,不免于咎者,唐魏郑公、陆宣公诸贤似之。《大畜》上九「何天之衢,亨」,象曰:「何天之衢,道大行也」。人能使其君尊德乐义,委心以听,诏己则道之得行,岂复有委曲折旋回翔容与于其间哉?阿衡之于汤、于太甲如此,而孟子固尝以此自处矣。某言此时亦有据程传《大畜》「畜极则散」之语,而以见问者,某应之曰:此义在二卦彖辞中,非敢臆说也。《小畜》「亨,密云不雨,自我西郊」,自下求上,自阴求阳,无所待而自进也。《大畜》「刚上而尚贤,能止健,大正也」,此专指上九言也。尚贤专指上九,愚于《大有》上九得其證焉。向作此义一篇,书院盖尝申上,未知先生过目以为如何?今再录呈,且以深致区区之属望也。先生为畿漕,而供亿百需,非蠲之有不可,则宁得罪时相而去;为湘漕又不惩前之所以得罪,而心所欲蠲,又力请得旨而后已。邸第之书敢于不启封,势地要人之为人觅举敢于无所与。十数年于外,江远于畿,湖远于江,后进晚出,躐先生而台阁者几人矣,然则先生不以用舍疏戚累其心矣,有以动吾君之敬久矣。今兹之召,四方倾耳以听嘉谟嘉猷之入告也,即日使旌,虽未就道,想见积忱竭思,以俟一日倾吐,固已如在黼座之前。门下诸生不敢私问,而此心拳拳焉。自昔人主未有讲明性学如吾君之懿者也,在廷之臣,论经谈理,动引濂洛,每有奏疏,各称先师,如此者三十年矣。某闻之孟子告滕世子,初则道性善,言必称尧舜,末则曰滕五十里也,犹可以为善国,若药不瞑眩,厥疾不瘳。然则性善之云,充其极致,固以尧舜其君,而起国病、救民生皆此焉出,乃孟子于滕则有深望矣,岂比对告子、对公都子而已哉!今吾君深知性善,在廷之臣盖亦赓续发明,非如孟子为素不知者创言之也。然孟子于区区之滕,犹曰可为善国;今以提封千万里之广,上临御久而更历熟,行谊无过,德泽有加焉,而国脉民命岁危一岁,日困一日,岂诸公不以大有为者望吾君乎?补罅填漏,未了目前,推寻病根,竟在何所?《书》曰:「成王畏相」。孟子道列国贤君之语曰,吾于子思则师之,于颜般则友之。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,相至于使君以为师友,故如此者,独何人哉?人臣事君,可俱为王顺长息也乎?俱为王顺长息,毋乃所欲非事君人者,而安社稷以上至于天民大人遂绝望于世也乎?呜呼!此事固在平素所植立,平素无以愈人,固无以望为也。今者姑以财用一事言之。自古为国,未闻皇皇汲汲于利,取之尽锱铢而能以其国久存者也。损上益下,汉、唐中主犹或能之,谓吾君不能,贼其君也。上下交征利而国危,孟子之深讳。《大学》曰:「长国家而务财用者,必自小人始矣」。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,灾害并至,虽有善者亦末如之何,此而犯之,则引濂洛,称先师,皆空谈也。濂洛先师不以空谈遗后人,使谋身也,上至聪明诸公,不得以宫女几千不可减、厩马几万不可损者待当今。今民穷至骨,兵戈、饥馑、疫疠之馀,户口不知减几何矣,抑有告上以四方民数之实者乎?某又记去岁十一月为岳麓诸友讲《论语》末篇之首章,以为孔子道尧舜执中之命,直至四海困穷,天禄永终,盖三圣所以执中,大意归宿在此,孔子援引,不如今人独举十有六言也。讲罢,诸友相告曰:「先生听此至激发处,屡为之首肯」。嗟乎!世未有亲遇有道之君,而听民困穷于下者也。先生忧时盛心,虽在远外,食息不忘,今使毕归奏,柄用有阶,上之四聪四目,于此有所寄,是以某深为先生幸,愿之后日,国史书先生还朝之日,深言动上心,自此大有改为,而人于此益知吾君果可与为尧舜,如此而追恨前日诸公将顺正救之容有阙,且深惜先生此召之晚也。先生于四方之士奖进甚多,某拜侍两年,而知先生所以与之之意特厚,闻有召命以来,日欲修贺。今既后矣,辄写企望之意。诚如此,山甫补阙,爱莫助之。行取何日,计必出清江丰城间,专当深的祗候攀违,伏纸驰情,无任依向之至。
春秋集传详说序 南宋 · 家铉翁
出处:全宋文卷八○六六、《经义考》卷一九一、《宋代蜀文辑存》卷九四
《春秋》非史也,谓《春秋》为史者,后儒浅见不明乎《春秋》者也。昔夫子因《鲁史》习《春秋》,垂王法以示后世。《鲁史》,史也。《春秋》则一王法也,而岂史之谓哉?陋儒曲学以史而观《春秋》,谓其间或书或不书,或书之详,或书之略,或小事得书,大事缺书,遂以此疑《春秋》。其尤无忌惮者,至目《春秋》为断烂朝报,以此误天下后世,有不可胜诛之罪,由其不明圣人作经之意,妄以《春秋》为一时记事之书也。或曰:「《春秋》与《晋乘》、《楚梼杌》并传,皆史也,子何以知其非史而为是言乎」?曰:史者,备记当时事者也。《春秋》主乎垂法,不主乎记事。如僖公二十八年,晋文始霸,是岁所书者皆晋事;庄九年齐桓公入,是岁所书者皆齐事;隐四年卫州吁弑君,是岁所书者皆卫事;昭八年楚灭陈,是岁所书者皆陈事。有自春徂秋止书一事者,自今岁秋冬迄明年春夏,阅三时之久而仅书二三事者。或一事而累数十言,或一事而屡书特书,或著其首不及其末,或有其义而无其辞,大率皆予夺抑扬之所系,而宏纲奥旨,绝出语言文字之外,皆圣人心法之所寓,夫岂史之谓哉?盖《晋乘》、《楚梼杌》、《鲁春秋》,史也,圣人修之则为经。昧者以史而求经,妄加拟议,如蚓蜗伏乎块壤,乌知宇宙之大、江海之深?是盖可悯,不足深责也。铉翁早读《春秋》,惟前辈训说是从,不能自有所见。中年以后,阅习既久,粗若有得,乃弃去旧说,益求其所未至。明夏时以著《春秋》奉天时之意,本之夫子之告颜渊;原托始以昭《春秋》诛乱贼之心,本之孟子之告公都子。不敢苟同诸说之已言,不敢苟异先儒之成训。三传之是者取焉,否则参稽众说而求其是;众说或尚有疑,夫然后以某鄙陋所闻具列于下。如是再纪,犹不敢轻出示人,将俟晚暮辑而成编,从四方友旧更加订證。会国有大难,奉命起家,无补于时,坐荒旧学。既遂北行,平生片文幅书无一在者,忧患困踬之久,覃思旧闻,十失五六。已而自燕来瀛,又为暴客所剽。然以地近中原,士大夫知贵经籍,始得尽见《春秋》文字,因答问以述己意,卒旧业焉。书成,撮为纲领,揭之篇端。一原《春秋》所以托始,二推明夫子行夏时之意,三辨五始,四评三传,五明霸,六以经正例,凡十篇。俾观者先有考于此,庶知区区积年用意之所在。夫若僭躐之罪,则无所逃。眉山后学寓古杭家铉翁谨书。
按:《春秋集传详说》卷首,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